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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很黑,風有些淒涼,夜鶯兀自低鳴,彷彿正尋找著消失不見的月娘。

  最近有個風頭正盛的傳聞,據說不孕的婦人只要服用「紫河車」就能誕下健康的男孩。

  但這「紫河車」可不是單純的紫河車,而是未出生的胎兒。

  人們一開始只是服用牛胎、羊胎,後來漸漸不滿意效果,於是又開始朝猴胎下手。

  連猴胎都吃下肚了,那麼食用與猴胎外型差異不大的人胎又有何困難?

  以形補形。

  王大等人經過嘉定縣時,就聽到了這麼一件事。

  冉家的少夫人不明原因死亡,一屍兩命。

  他眼睛閃了閃,看向同夥的壯漢,點點頭。

  循著風聲,他們找到了周氏的墓,外觀華麗大氣、肅穆莊嚴。

  「這次賺大發了哥!」二狗子盯著墓,露出一個猥瑣的笑,兩撇鬍子還一顫一顫的。

  王大倒是冷靜的多,他仔細的觀察了會兒整座墓的外觀,才緩緩地開口:「這座墓非常新,下葬不到一周,應該還安全,亥時動手吧。」

  肚子好痛……孩子、我的孩子怎麼樣了……

  他們摸進墓室後,被周圍的陪葬品閃瞎了眼,二狗子吧唧著嘴,「這冉家得多有錢啊!」

  「再有錢還不是躺在這任我們為所欲為?」王大冷笑。

  「大哥,」二狗子摸著邊上的掐絲琺瑯花瓶,滿目貪婪,「要不咱把這些東西全帶走,冉少夫人……俺就放了她吧?」

  「沒出息!東西要,人也不能放過!還是說你怕了?多少婦人被你生剖了,你如今還怕個死人?」

  二狗子聞言立時脹紅了臉,「俺、俺怎麼可能會怕個區區死人!」

  「那就給老子閉嘴,動手!」

  二狗子也不廢話,動作麻利的撬開棺蓋,將棺蓋往旁邊推去,一張慘白卻又秀麗的小臉映入他眼中。

  「這娘們長的真好看,一點不像死人哩。」他一邊說,一邊打量周氏。

  王大也從兜裡拿出一把大菜刀,那刀泛著濃重的血氣,「肚子還挺大,這是要生了吧?應該能賣個不錯的價錢!」

  二狗子借過王大遞來的刀,比劃了兩下,確定不會傷到裡頭的胎兒才緩緩下刀,畢竟不完整價錢就高不了。

  劃開了面前高聳的腹部,暗紅的鮮血淌了一地,胎兒從裡頭滑了出來。

  「唉呦,裡頭有兩個呢,賺了賺了!」二狗子興奮地看著眼前一片赤紅,完全沒注意到身後怪異的聲響。

  突然發現什麼,他回過頭,「大哥?」

  不料,一回頭,一把利刃猛然插進他的右眼,他愣了兩秒才大叫出聲,「啊──俺的眼睛啊──!」

  「你在,對我夫人做什麼?」一道冷冷的嗓音傳入他耳裡,他睜開僅剩的左眼,看見了趴在血泊中的王大,王大旁邊還站了個看著瘦弱不堪的男子。

  他用力的摀住右眼,又操起剛剛因劇痛而掉落的菜刀,大吼著:「他娘的,和你夫人團圓去吧!」

  冉熙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地到了阿妍的墓前。

  一踏進墓室,他怒了。

  刀子又開始攪動心臟,這兩個人在對他的阿妍做什麼?

  殺了,都殺了!這種人沒必要活著!

  用匕首一劍封喉的解決掉王大,剩下蹲在阿妍身前的二狗子。

  冉熙睜著血紅色的雙眸,殺向二狗子。

  「框啷!」

  刀子落地,二狗子啪的一聲倒在王大的屍首上。

  冉熙再也支撐不住,往前倒。

  冉熙殺了二狗子,但虛弱的身體也被砍中好幾刀,性命垂危。

  即使是這樣,他也仍掙扎著爬向月妍,「阿妍……阿妍不要怕,我把壞人……都殺死了…再也沒有人,可以傷害妳……」

  恍惚間,他好像聽見了嬰孩虛弱的哭泣聲。


  用盡全力,他搖搖晃晃的站起,艱難地走近月妍,兩個渾身是血的嬰孩倒臥在她腹旁。

  其中一個小小聲地哭著,聲音像隻奶貓,聽著就讓人心疼。

  「…我的孩子……」淚水模糊了他的眼,這是他的孩子,他們的孩子。

  「阿妍、阿妍妳看看,這是我們的孩子哦!」他抱起兩個嬰孩,跪靠在月妍胸前。

  月妍的臉龐滑下一滴淚。

  「定之!」嚴羽氣喘吁吁的聲音從門邊傳來。

  「阿羽……」冉熙的聲音低的快要聽不見,「這是……我和阿妍的孩子……」

  冉冉站在嚴羽身後,緊緊的攢著他的衣角,咬著唇瓣不敢出聲,淚水卻不受控制的奪眶而出,哥哥……

  「阿羽……幫我…救我的孩子……」冉熙哭了。

  他很清醒,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麼清醒。

  他清楚的知道阿妍已經離他而去,不會再回來了。

  可是,那又如何?

  為了阿妍他可是連地獄也不懼。

  沒了阿妍的世界,就是地獄也無法貼切形容。

  一道慌忙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阿羽怎麼樣!」

  「救、快救定之!」嚴羽的聲音在顫抖。

  冉熙滿身是血、披頭散髮的,模樣看起來非常可怖。

  「不要管我,救孩子……救救這兩個可憐的孩子吧!」

  冉冉不敢靠近這樣的冉熙,感覺太絕望了,可是又能感受到他即將解脫的喜悅。

  韶景這才看見冉熙懷裡的兩個嬰孩,其中一個明顯沒了氣。

  韶景小心翼翼地接近冉熙,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背,「沒事的。」

  他抱過倆孩子,施了幾針,卻沒有效果。

  「對不起……只有這個孩子能活下去。」韶景不是神仙,無法起死回生。

  冉熙聞言,微微抬起頭,「冉冉。」

  「哥、哥哥。」冉冉哽咽。

  冉熙的面部線條柔和,溫柔的對她說:「能幫哥哥照顧好他嗎?」

  冉冉猛搖頭,「哥哥要自己顧!冉冉會虐待他的!」

  冉熙揚起嘴角,「我知道妳不會的,像哥哥帶妳玩這般,也帶著他可好?」

  「嗚我不要!」冉冉哭著堵住耳朵。

  「聽好囉……他叫做阿煦,和煦的煦,字就叫沐風,如沐春風的沐風,這是身為父親,我唯一能幫他做的事了……弟弟就叫阿昭……」

  冉熙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抱著阿昭無力的倒在月妍的棺旁。

  他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把我和阿妍葬在一起,不要分棺。」

  冉冉早已泣不成聲,抱著阿煦軟倒在一旁。

  「哥哥、哥哥──」

  嚴羽面對著牆壁,死死咬著唇,咬的鮮血淋漓也不自知。

  定之終是放不下。

  冉冉依著冉熙的話,在辦完他的後事之後,吩咐人將他們葬在一起。

  父親冉瑾一下子像是老了幾十歲,病了。

  相國寺雲遊四海的芳雲大師正好與冉瑾有不淺的交情,特地繞到他家拜訪。

  大師是這麼說的,冉家祖上造了很深的殺孽,在這一代用了她的體質、冉熙和妻兒的命來償還。

  「為什麼是我?」冉冉紅著雙目詢問大師。

  大師只是溫和的笑了笑,摸摸她的頭,「冉冉,一切都結束了,努力做自己,行善積德於妳會有大幫助。」

  大師沒有說出口的話是,冉家某些人早已被山精鬼魅迷了魂,自以為行事神不知鬼不覺,豈料還是分不到一杯羹。

  而這些山精鬼魅也與他做好了約定,冉家造的孽已經過了好幾十代,終於得到肅清,願意從此擔任冉家守護靈,享受冉家世代供奉的香火。

  月妍其實嚴格來講並沒有死,冉夫人身邊有個叫做芍藥的ㄚ頭使了秘藥讓她活下來,但也僅僅只是活著,能夠讓腹中胎兒不死,僅此而已。

  仵作更是被她收買,開出了假的死亡證明。

  葬禮匆匆結束也只是因為時間拖越久,被發現的可能越大。

  「沒想到最後還是沒能保住少夫人的命。」芍藥輕嘆。

  嚴羽站在冉冉身邊,「那女人如此惡毒,也不會有甚麼好下場的。」

  嚴羽在冉家找到的關鍵證據就是芍藥給的,沒想到拿到證據後,他就接到了冉熙失蹤的消息。

  阿妍的死是冉夫人一手操控,她知情不報、推波助瀾,毒婦的名頭灌到了她頭上,她是名副其實的殺人兇手。

  阿妍患了一種名為妊娠毒血症的病,加上產前憂鬱,冉夫人不時言語刺激、偷換藥帖,最終身體崩潰。

  冉夫人怕被人發現是她做了手腳才導致兒媳婦病重卻又不敢親自下手殺她,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派人抓住芍藥家人,威脅芍藥讓她去殺了周月妍。

  芍藥無法,但冉家對她有大恩,她不能夠忘恩負義,於是她想方設法弄來了家鄉的秘藥,至少要幫冉家保住孩子。

  芍藥對著冉冉下跪磕頭,「事到如今,奴婢已無臉面繼續待在冉家服侍,請姑娘允許奴婢削髮為尼,從此青燈古佛長伴一生。」

  冉冉沒有回話,只是倔強的走回夙玥居。

  嚴羽看著她清瘦的背影,不知道正想著什麼。

  芍藥嘆了口氣,依舊對著夙玥居的方向跪著。

  不久,冉冉的貼身ㄚ鬟走了出來,手上還捧著一個盒子。

  她把盒子交給芍藥,「姑娘讓妳走。」

  盒子裡裝著芍藥的賣身契和一些盤纏。

  芍藥愣了下,恭敬的捧著盒子朝夙玥居行了個大禮,「芍藥在寺裡會時時刻刻為冉家祈福。」

  說完,便跟著芳雲大師離開了。

  芳雲大師臨走前對嚴羽說了句話,「好好珍惜眼前之人啊。」

  「珍惜眼前之人……嗎?」他若有所思的進到攬月軒的書房。

  冉熙的書桌上放著一本詩經,下面墊著一張紙,那是冉熙的字跡。

  關關雎鳩,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該好好正視小姑娘的感情了嗎?

  那般明顯他不會感受不到,只是那是「妹妹」。

  不過自己對她……真的只是妹妹嗎?

  定之臨終前把阿煦託付給了冉冉,又把冉冉交給了他。

  這……

  和這個姑娘如此朝暮相處,他早已心動,卻總覺得自己是哥哥,這樣是有違倫常的,卻忘了,他終究不是真的哥哥。

  或許,該換個方式照顧冉冉了。

  迎她進門,助她撐起冉家似乎是個不錯的辦法。

  「羽哥哥。」冉冉突然出聲打斷了嚴羽的思考。

  嚴羽則是像被人發現心事般難得紅了臉。

  「羽哥哥,你不必……在意哥哥說的那些話,我可以把阿煦照顧好。」她通紅的雙眼看起來有些落寞,但更多的是寂寥。

  嚴羽一如往常的蹲下身,握住冉冉的手,「冉冉妳看著我。」

  冉冉沒有看他,只是自顧自地說著:「我不會成為你的負擔,哥哥很脆弱,可是我不會,我要連他們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為他們看盡世間美景再去找他們一起玩。」

  嚴羽看著她這樣,心底泛起一絲輕疼,加大音量迫使冉冉正視自己,「冉冉,妳不會是我的負擔。」

  「我帶妳一起看遍世間美景、嚐遍世間繁華,這樣可好?」

  冉冉忍著不哭,用哽咽的嗓音回答他,「羽哥哥是騙子,以後你娶了嫂子就不會理我了,你和我哥哥不一樣。」

  他無奈笑笑,「不會有嫂子的。」只有妳。

  「不可能的,父親說男子都要成家立業……」

  他輕輕將冉冉擁入懷中,「那麼我要成個有妳的家,妳可願意?」

  冉冉身體僵住,朱唇微啟,「你、你是不是因為哥哥……」

  「有個姑娘啊,從小就喜歡跟在我身邊跑,這麼跑著跑著,跑了好久好久就跑進我心底了……」

  然後有一天他們將成婚,生一堆小娃娃,在幸福中慢慢老去……

  最後他們會牽著手,一起去找好久不見的人,講述這一生,他們何其幸福。

  這種幸福有四個字可以形容,關關雎鳩、棺棺雎鳩。

  生同衾、死同穴,樂則同樂、憂則同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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